梅葆玖是著名京劇大師梅蘭芳的幼子，亦被譽為京劇界標桿式的人物。2016年4月25日，梅葆玖去世，引發各界持續悼念。近日，梅葆玖侄孫梅瑋接受中新網記者專訪，還原梅葆玖生前的日常生活。在梅瑋看來，梅葆玖是用一生來實現了對父親“扛起梅派藝術大旗”的無聲承諾。

資料圖：梅蘭芳先生全家福。前排右二為梅葆玖。梅瑋供圖

對鏡念白苦練基本功

梅葆玖是京劇大師梅蘭芳的幼子，10歲登臺，唱了幾十年戲，是京劇界當之無愧的標桿性人物。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，最初梅蘭芳選定的接班人另有其人。按照梅葆玖生前對梅瑋的回憶，最初梅蘭芳先生原本想讓三子葆琪學戲，但不幸的是，這個聰明伶俐的孩子在8歲的時候患白喉去世了。

“接班”的事兒就此暫時擱置。直到有一天，梅蘭芳在吊嗓子的時候，呆在一邊的梅葆玖清楚地說清了唱段。見此，梅蘭芳決定讓幼子試試。那一年，梅葆玖10歲，開始白天上學、放學學戲的經歷。

梅蘭芳為梅葆玖請來了當時頂尖的京劇名家當老師，同時叮囑兒子聽老師的話“老師們怎么教，你就怎么唱，不準說我父親如何如何”。為了讓梅葆玖練好基本功，在學《玉堂春》的時候，家里買來一面鏡子，讓梅葆玖對著鏡子“念白”對口型，每天50遍，雷打不動。

但當時梅葆玖畢竟只是個孩子，也會好動、貪玩。有一次逛到天黑才回家。一進門就看到父親和老師們都等在那里，梅葆玖不由得低下頭。梅瑋說，祖爺爺(指梅蘭芳，下同)沒有發火，“只是說‘今天晚了，那晚飯也推遲吧。先把該學的東西學了’”。

梅葆玖嚴謹的演出習慣保持了很多年。根據“飽吹餓唱”的原則，每逢晚上有演出，梅葆玖都不吃晚飯，中午必吃一塊做得很地道的牛排；登臺前吃個蘋果，既補充能量又潤喉；在演出前三天就開始“練嗓”，讓聲音達到最圓滿的狀態。

“玖爺的聲音很有磁性，融合了王派與梅派的經典嗓音。在晚年，他的唱腔是勝過父親的。但在內心也會感到很大的壓力：頂著‘梅派親傳’的頭銜，只能演好不能演壞，或者說，沒有理由演壞”。梅瑋感嘆道。

資料圖：梅蘭芳先生與兒時的梅葆玖。梅瑋供圖。

舊日時髦的翩翩公子

梅葆玖年輕的時候，梅蘭芳先生已成名許久，家境相當優越。在家里，梅葆玖接觸到的都是當時最時興的各類玩意，像留聲機、話匣子一類的東西大都見過。不光是喜歡，常常梅蘭芳在臺上演出，梅葆玖在臺下舉著機器拍攝，很多珍貴資料因此得以存留。

由于父親的開明以及家庭風氣的影響，梅葆玖從幼年開始就開始接觸西式教育以及生活方式，比如一直愛喝咖啡，能講一口地道的英語，衣著打扮亦十分精致。梅瑋說，那時，將梅葆玖稱之為“翩翩公子”并不為過。

“玖爺的業余愛好特別廣泛。開汽車、玩音響、聽流行音樂。”有一年機緣巧合，梅葆玖在臺灣看了邁克爾·杰克遜的演唱會，回來興致勃勃跟梅瑋分析他的嗓音、舞蹈編排，并贊其是一位非常好的歌手，讓梅瑋這個年輕人覺得相當神奇。

父親梅蘭芳的言傳身教也讓梅葆玖一生都極懂得尊重別人，從年輕時代就把“中正平和”當作為人處事的原則。他最常對梅瑋說的一句話是“咱是梅家人，做什么事兒都不能砸了自家牌子”。直到晚年，梅葆玖在京劇界享有盛譽，但依然不擺大腕的譜，見到別人總是搶先跟對方握手。

“有戲迷要合影，玖爺從不拒絕，反倒是工作人員怕碰著他，會多少攔一下。不管是達官顯貴還是販夫走卒，他都一視同仁。”梅瑋稱。

資料圖：梅葆玖。梅瑋供圖

日常生活中可愛的鄰家老頭

結婚后，梅葆玖搬出了梅宅，住到干面胡同一個幾十平米的小房子里，一住就是幾十年。每當家里人提議換套大房子，梅葆玖不同意：理由是“這兒有熟悉的街坊四鄰，朋友也都知道我住這兒，搬走了，人家找我就難了”。

梅葆玖那間小屋的陳設很簡單：一張寫字桌、一張沙發，一張床；后邊是資料柜，材料堆得快到了房頂。旁邊則擺著錄音機、錄像機。梅葆玖好養貓，一邊電視機的下端還留著貓的抓痕。梅瑋要給老人換一臺，梅葆玖也拒絕了，說“這樣挺好”。

在參加正式活動時，梅葆玖立即變得西裝筆挺，干凈整潔；在參加非正式活動時，則愛穿一件藍色大花襯衫，那是從夏威夷帶回來的，“玖爺特別喜歡這件，覺得又涼快又顯年輕”。

跟家里人會面，梅葆玖的打扮更加隨意。有一年夏天，梅瑋前去探望梅葆玖，見老人就穿了一件白背心，坐在屋子里搖扇子，“我開玩笑‘您今兒沒扮上’啊？玖爺當即一樂：那要不你等我20分鐘，我扮上回來跟你聊”。

在公眾面前，梅葆玖是一位有風度的藝術家，私下里卻是個低調、可愛的老頭。閑暇時光，他也會做飯，有時候騎個自行車就去朝陽門菜市場買菜。碰到鄰居，還會愉快地點頭打招呼，“鄰居們都覺得他特別可愛”。

資料圖：梅葆玖先生扮演《貴妃醉酒》中的楊玉環。梅瑋供圖

用一生實現對父親梅蘭芳的承諾

2016年3月底，梅葆玖因病住院。當天梅瑋沒在他身邊，而是呆在新壁街梅葆玖的音樂室，等著跟玖爺一起聽音樂。家里人一個電話把他叫到了醫院：“老爺子住院了”。

從入院到離世，梅葆玖昏迷了二十多天。梅瑋說，其實入院不久，熟識的大夫就告知玖爺已經腦死亡，只是家人不愿意放棄，“玖爺身體一直很好。我還呆在玖爺的病床前，跟他開玩笑‘您快點兒醒，不然您的一流大音響我就拉走啦’。只可惜奇跡一直沒有出現”。

“住院前，玖爺還說今年要排好《大唐貴妃》，同時復排梅蘭芳當年的一些時裝戲。生前最希望看到以京劇為內容的教材普及到中小學。”梅瑋說，直到去世前，梅葆玖還一直掛念著傳承梅派藝術的一些工作，“梅家牽頭成立了少兒京劇培訓機構‘梅蘭藝苑’，玖爺還帶病題詞。他常說，現在要先培養觀眾，讓普通人也能對京劇感興趣，而不是讓孩子們都去學戲。”

對于梅葆玖的遺愿，梅家人、梅派弟子都在盡力。梅瑋并不認同“梅葆玖一去，梅派再無傳人”的說法，“留下了李勝素、胡文閣、張晶等一批優秀弟子，玖爺應該是很幸福的。”

“玖爺年輕時最想讀大學、當工程師，但卻從來沒有后悔過學戲的選擇。”梅瑋說，梅葆玖生前說過，總是隱隱約約覺得父親對自己期望很多，那就應該扛起梅派大旗，“現在看來，玖爺是用一生實現了這個承諾”。